2017/07/01

喬許


社區拜訪是我的實習之一,我們基本上會去教會附近的國有住宅拜訪住在大樓裡的獨居老人,或是在大樓的公共空間辦簡單的茶會,邀請經過的居民,跟他們聊天,不同的社區有不一樣的活動,不過基本上大同小異。在這裡的國有住宅是給低收入戶、或是有重大疾病、等等比較弱勢的族群所設置的,所以也包括憂鬱症、無家可歸或是酗酒吸毒的人住在大樓裡。義工每兩週來一次,我則因為實習被規定每週都得到,所以每週六一大早就要騎腳踏車到學校準備場地跟一些簡單的早餐、咖啡、茶然後招呼寒暄。

老實說每個禮拜六早上的早起都蠻想死的,都會有一種學校何時可以放過我的感覺。雖說每次社區拜訪結束後都會覺得蠻有意義也很開心,但總是有一種凡事早起難的感覺。尤其幾個禮拜前我從E社區被換到另外一個R社區拜訪,R社區的大樓環境很差,一樓一進去總是有其重無比的尿騷味,這棟大樓的住戶也不比E社區友善,有些住戶的門口甚至會寫著一些蠻毀滅性不太歡迎人的話,我們在這棟大樓的則是做固定名單的居家拜訪,跟獨居奶奶、風流阿伯、單親媽媽、不會講英文的俄羅斯移民等等都是我們固定的拜訪對象。

我其實一開始在R社區有點不太適應,因為之前在E社區太好玩了。天氣好的話我們都固定在戶外草皮上有早餐茶會,居民們會在哪裡等我們到,然後聊天,小朋友也會下來玩,有個奶奶每次都會做甜點,一個烏克蘭奶奶英文非常差,但我每次都超愛跟她用莫名其妙的英文聊天。那裡也有一些中國來的獨居爺爺奶奶,我也會去拜訪他們去跟聊聊天。整體來說,E社區呈現和樂融融我也十分開心的狀態,也因為這樣,E社區的義工們也比較多跟固定。相對於R社區,義工的人數較少也比較不穩定,於是身為柱腳的我就被轉去R社區充人數幫忙了。想當然爾,和樂融融到冷漠灰暗之間的落差讓我也是一度心有倦意,尤其冬天又到了,每個星期六早上都在想要編什麼理由不去,雖說最後都還是會有點心不甘情不願地去。

直到有一次E社區一個每次都會在茶會很慈愛也很友善的奶奶突然去世了,奶奶的家人說想跟我們street team的義工們還有奶奶的鄰居們一起辦緬懷茶會,我當下有點驚訝street team在奶奶心中的地位,因為對我來說通常緬懷茶會只邀情親戚或是很好的朋友這樣,而我們在奶奶的人生中就是每兩週來一次的義工,我好奇著是怎樣的連結讓奶奶過世後,奶奶的女兒第一個聯絡的是負責E社區的組長,希望跟義工們還有老鄰居們可以一起辦這場茶會來追思奶奶。追思茶會在吃不完的食物、有眼淚有笑聲之下結束,居民們各自幫忙,聊著奶奶的事情,聊著她的智慧和趣事。

中午和義工們相約一起吃午餐,在午餐當中我們聊到我很喜歡E社區的氣氛,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個性或是古怪的行為等等,但是大家也都彼此包容著彼此的樣子。其中一個之前的組長A才跟我說,其實這是他們經營了兩三年才看到今天這樣的開花結果。兩三年前,根本就不是這個樣子,之前這個社區死氣沈沈,門戶大鎖,氛圍跟我現在的R社區不相上下,他們是一戶一戶的拜訪,獲得他們的信任,給予關懷跟支持以及聆聽,慢慢的有人會等他們來、慢慢的茶會開始有新臉孔、慢慢的居民們開始彼此認識、慢慢的居民們跟我們在每隔週的星期六一起度過這個早上。我今年的加入只是幸運地看見兩三年前他們辛苦耕耘後的開花結果。

A說我們的存在和目的不是要讓居民們依賴我們或是這個社區非要street team不可,我們是去打破居民們之間的隔閡,幫助居民們彼此認識連結,然後陪伴他們可以穩定的建立起人與人之間關係,彼此幫忙照應,直到有一天我們都不在了,他們也不會因此就又關起門再度老死不相往來,而是持續的甚至關心這棟大樓裡還有需要幫助的人。

這段對話非常鼓勵著我,我真的何其有幸直接收割這個開花結果還理所當然的以為一切渾然天成。

今天我們又例行的來了R社區,但今天我們換了形式,我們在大樓跟大樓中間的公共空間供應咖啡、茶跟餅乾讓經過的住戶停下來喝杯熱咖啡暖暖身,我們就會趁機跟他們聊聊天,彼此認識一下。我們剛到的還在準備的時候,就有一個年輕人在等了,等我們霹哩啪拉的裝好熱水,有的沒的,慢慢的居民們來了,我們有人泡咖啡有人泡茶有人聊天。我弄完一杯咖啡給一個大媽後,剛好有了個空擋然後抬眼看到了那個第一個來的年輕人就走過去坐在他旁邊跟他閒聊起來。

他叫喬許,29歲是個流浪漢,有點記憶以及注意力集中障礙,他在大概十度的溫度下只穿一件遮不太到他有微胖肚子的薄長袖跟一件普通的外套,看起來不太保暖的褲子,以及兩隻開口笑非常嚴重的鞋子。我跟他呈現瞎聊,我問他聊喜歡的食物,他問我喜歡的音樂,我問他喜歡做什麼,他問我幾歲、哪裡人有的沒的,聊到一半我都有一種我是在相親還是怎樣在調查身家背景嗎?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們聊到種田,我說我希望我以後可以有一小地可以種菜種花種有的沒的,他開始說他其實是讀農科的,他喜歡璞門農法,我聽到璞門農法整個興致都來了,開始跟他大聊起來。只是有時喬許會不太理我在說什麼,有時他會有點失神有時但有時他又會跟我開玩笑,我會翻他白眼或是回嘴他一些廢話。冬天的太陽出來了,很溫暖,他在太陽下笑得很開心,我也就會笑了。

跟喬許聊天有個蠻特別的事情,有時我講著話,就會看著他閉上眼睛然後緩緩地低下了頭認真地睡著十到二十秒。我第一次看到時心中充滿驚奇,想著原來電影裡面演有人會話講到一半睡著是真的!我親身遇到了!然後喬許就會醒來揉揉臉說,抱歉,我其實有點累昨天沒睡好。我說是啊,昨晚很冷應該很難睡吧!喬許點點頭,尤其喬許說了他只有一些紙跟紙箱避寒。我畫了張地圖給他,請他有空來我們教會,我們其實有毯子可以提供給需要的人。喬許收下了那張地圖跟我說,我很感激妳做的事情。我突然有點難為情的說,欸~沒有拉,這就是我們street team的目的啊,幫助需要幫助的人。

後來喬許前前後後跟我說了三次我非常感激妳做的這些事情。我聽著都心裡吶喊天啊,我其實早上都只想躺在床上爬不太起來,沒有這麼那個啦~

直到我們組長問他今天有沒有什麼計畫呀?喬許的眼神有開始有點失焦的回答說沒什麼計畫吧,我不知道要去哪裡。

「我不知道要去哪裡」這一句話背後伴來的迷失以及茫然狠狠的打上了心。

我看著喬許,突然想起他才29歲,正值青年卻在澳洲這個富裕的國家流落街頭,對未來沒有盼望,因為他連下一餐在哪今晚要睡哪都不知道。一瞬間對於自己的每天瞎喊著學校放過我不要再逼我服事的態度羞愧。

跟喬許聊天曾經有幾度他站起身走動,我都以為他要先走了,但一轉眼喬許還在自己一個人站在太陽下,或是一轉眼我看見我們組長介紹另一個人給他認識。直到我們都打包準備要走了,喬許還在。我們臨走前跟居民說再見,提醒他們我們下次再來的時間,我特別走去跟喬許說下次我們再來的時間,叫他再來喝杯咖啡並且記得來拿毯子。喬許跟我了那第三次的我很感激妳做的事情,然後張手準備抱我一下,我當下其實有點遲疑但最後還是禮貌性地抱了他拍拍他的肩膀說下次見。

走回去的路上,喬許的那一句「我不知道要去哪裡」持續的一直在心中縈繞著。是不是因為不知道要去哪,所以他跟我們留到了最後,至少在這裡有人的陪伴。那之後呢?喬許又會在哪裡?我當下那遲疑的禮貌性擁抱來自心中的防備,但也許喬許也已經很久沒有被人擁抱過了。

我自己知道喬許在今天改變我對社區拜訪的態度,他幫我用另一種方式幫助我看見要做的事情能做的事情還太多。

願下一次喬許會再來聊聊天喝杯咖啡,願喬許與每個人今晚都能有個溫暖的夜晚,願每個迷失的人都被找回。

你們豈不說『到收割的時候還有四個月』嗎?我告訴你們,舉目向田觀看,莊稼已經熟了(原文是發白),可以收割了。 收割的人得工價,積蓄五穀到永生,叫撒種的和收割的一同快樂。 俗語說:『那人撒種,這人收割』,這話可見是真的。 差你們去收你們所沒有勞苦的;別人勞苦,你們享受他們所勞苦的。」(約翰福音4:35-38)

我必親自牧養我的羊,親自使牠們躺臥。這是主耶和華的宣告。 迷失的,我必尋找;被趕散的,我必領回;受傷的,我必包紮;患病的,我必養壯 ;(以西結書34:15-16)